晨雾还未散尽,宁国山间的青石板路已浸满露水。我背着竹篓蹲在溪边浣洗新采的蕨菜,指尖触到叶片上凝结的露珠时,忽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:"宁国山水养人,也养心。"这句话像山涧的溪流,流淌在青弋江两岸的千家万户中,也流淌在我成长的每个季节里。
祖父的樟木箱底压着本泛黄的《宁国县志》,牛皮纸页间夹着干枯的野菊。据县志记载,这里曾是徽文化的重要发源地之一,明清时期七省通衢的商道在此交汇,青砖马头墙的徽派建筑群沿着水系星罗棋布。去年深秋,我在和平古镇的百年老宅里发现一方残碑,碑文记载着光绪年间宁国商帮为修水渠捐资的往事。那些斑驳的刻痕里,藏着先辈们"义利并举"的智慧,也让我明白为何宁国至今保留着"义仓"传统——每年丰收时节,家家户户都会将多余粮食存入村中的公共粮仓,寒冬时再分给困难邻居。
这种重情义的文化基因在宁国人的血脉中代代相传。记得初中时随父亲参加"徽州文化研学",在仙霞关遗址遇到位八旬老者。他颤巍巍掏出珍藏的铜制义兵令牌,讲述光绪年间宁国义军抗击太平军的往事。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抚过令牌上"宁国义军"四个字,浑浊的眼底泛起泪光:"当年我们这些平民百姓,就是凭着一股义气守住了家园。"如今宁国博物馆里陈列的明代义仓账本,那些工整的小楷记录着"王二进粮三石,李三捐棉五包",每一笔都浸透着对"守望相助"的坚守。
新时代的宁国正在书写新的篇章。去年冬天,我作为志愿者参与"青弋江生态修复计划"。在梅峰山脚的湿地,我们用竹篾编织的生态浮岛吸引来白鹭栖息,当地茶农老张主动提供废弃茶田改造成观鸟栈道。他说:"以前觉得守着祖传茶园就能过活,现在明白山水不仅是资源,更是要用心呵护的'活态遗产'。"这种转变在宁国比比皆是:山间民宿用竹编灯笼替代玻璃灯罩,茶园推行"以虫治虫"的生态种植,就连老城区改造都保留着70%的明清街巷格局。
暮色中的宁国港灯影摇曳,货轮拖着长长的波纹驶向长江。码头上,年轻的外卖骑手小陈正在给货物系紧麻绳,他手机里循环播放着徽剧《徽州情》,说这是奶奶临终前教他的。"以前觉得老手艺没用,现在发现竹编、木雕这些非遗技艺,既能做文创产品,还能带动村民增收。"他的话语让我想起县图书馆新设的"非遗工坊",孩子们在老师指导下用宣纸制作团扇,墨香与童声在雕花窗棂间交织。
归途经过清流关,晚霞将群山染成绛紫色。山脚下新建的生态公园里,几位老人正在教游客打竹竿舞。节奏由缓转急时,我看见不远处有孩童举着手机拍摄,屏幕亮光映着他们兴奋的脸庞。宁国的山水从未停止生长,就像青弋江水奔流不息,既承载着千年文脉的重量,又激荡着新时代的活力。那些沉淀在青石板缝里的故事,正在年轻一代的讲述中焕发新生,提醒着我们:守护传统不是固守陈规,而是让文化基因在时代长河中持续焕发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