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裹挟着细雪在窗棂上敲打时,我正蜷缩在卧室的棉被里发抖。额头滚烫得像块烧红的铁,喉咙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,连吞咽口水都成了苦刑。母亲掀开我蒙头盖的被子时,我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,围巾被北风灌得鼓胀,像只笨拙的企鹅。
"小满发烧到39度了。"母亲的声音混着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。她迅速脱下外套裹住我,冰凉的羊绒面料贴在脸上,瞬间被体温融化成细密的汗珠。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皂味道,那是她每天清晨都会在浴室里点着的香薰,此刻却和消毒水的气息混作一团。
厨房的玻璃窗蒙着白雾,母亲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,在雾气中模糊地晃动。砂锅里翻滚的米粥咕嘟作响,她左手扶着灶台,右手用木勺搅动,发梢垂落在蒸汽里,像株被水汽滋养的芦苇。突然"哐当"一声,她踉跄着撞向料理台,保温杯摔得四分五裂。我听见她轻声说:"别怕,妈妈在。"碎瓷片在脚边闪着冷光,她却弯腰捡碎片时,后颈的围巾松垮地滑落,露出一片青紫色的淤痕——那是昨天帮我系鞋带时被门框撞的。
救护车鸣笛划破雪夜时,母亲已经用毛毯裹住我,背对着我单手打车的样子像座挺拔的山。她后背的布料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,呼吸在零下五度的空气里凝成白雾。我伏在她单薄的脊背上,听见她急促的心跳透过毛衣传来,像颗随时要蹦出来的小鹿。急诊室的白炽灯下,她握着我的手反复摩挲,指甲掐进我掌心,却笑着说:"妈妈的手比体温计还准。"
住院的三天,母亲每天凌晨四点起床熬制山药小米粥。她总说这种粥能润肺,却不知道自己常因低血糖在厨房晕倒。我醒来时,看见她蜷缩在灶台边的竹椅上,怀里还抱着温热的砂锅,眼皮青黑得像浸了墨汁。护士换药时发现她手背上烫出的水泡,她却摆摆手:"不碍事,给小满补补。"直到某天我偷偷把她的药片倒进花盆,她才发现这个秘密。
出院那天,母亲把我背下山坡时,我闻到她发间飘来淡淡的茉莉香。她后背的伤疤像条蜿蜒的溪流,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山风掀起她鬓角的白发,我突然想起那些深夜里打翻的砂锅,那些被体温焐热的背脊,原来母爱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,而是藏在碎瓷片里、在凌晨四点的粥香中、在永远比体温计准的掌心里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医院走廊,总能想起那个雪夜母亲背着我狂奔的身影。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,像株在暴风雪中依然倔强生长的松树。那些被岁月磨出的茧子,那些藏在校服口袋里的退烧贴,都在无声诉说着:有些爱不必言语,它早已化作生命里永不褪色的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