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时，我总爱站在村口的石桥上。远处层层叠叠的梯田泛着淡金色的光，像被秋阳熨烫过的绸缎。风掠过稻穗的沙沙声里，夹杂着几声早起的布谷鸟鸣，这便是我记忆中故乡秋天的序章。

稻田是秋天最浓墨重彩的画卷。当第一缕秋风掀开夏日的暑气，沉甸甸的稻穗便开始低头致意。农人们踩着露水走向田垄，弯腰收割的剪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。晒谷场上铺满金黄的稻谷，老黄牛拉着石碾子转圈，扬起的谷壳在阳光下飞舞，仿佛给整个村庄披上了金纱。记得某个秋分午后，我蹲在田埂边看蚂蚁搬运稻粒，爷爷握着我的手教认稻穗上的绒毛："这叫稻花被，是秋天给土地盖的被子呢。"

农忙时节的炊烟总在暮色中升腾。母亲把新割的稻谷摊在竹席上晾晒，竹匾里的谷粒随着她翻动的动作泛起细碎的浪花。傍晚时分，家家户户的灶膛里都飘出腊肉的香气，父亲把风干的腊肉挂在院中的枣树上，让秋阳为它镀上琥珀色的包浆。最难忘那个霜降日，全村人集中在祠堂前剥毛豆，竹匾碰撞的脆响与孩童的嬉闹声混作一片，豆荚裂开的瞬间，青翠的豆粒像星星般滚落满地。

秋夜的星空总比别处更明亮。当最后一批晚归的农人扛着农具走过巷口，萤火虫便从草丛中苏醒，提着灯笼在篱笆边巡逻。我常和姐姐躺在晒谷场中央的草垛上，看北斗七星在墨蓝天幕上缓缓移动。老槐树的枝桠间悬着露珠，像星星坠落的碎钻。偶尔有流萤掠过鼻尖，凉丝丝的触感让人想起白天被稻香浸润过的衣襟。

最珍贵的秋味藏在灶台烟火里。重阳节那天，爷爷总会摘下屋檐下的陈皮，和着新收的桂花酿蜜。我踮着脚看他把糖浆熬到琥珀色，桂花瓣在铜锅里舒展成朵朵金菊。腊月里，母亲把腌制的秋刀鱼铺在陶罐里，咸香混合着稻谷的余韵在屋子里弥漫。某个雪夜，我捧着热气腾腾的芋头糕蹲在门槛上，看雪片落在爷爷新编的竹笠上，他笑着往我嘴里塞了块桂花糖。

离乡求学后，我开始在日历上标注秋分。视频通话时，总能看见晒谷场上新铺的稻茬，听见晒谷机转动的嗡鸣。去年深秋收到母亲寄来的包裹，层层油纸里裹着晒干的桂花和腊肠，还有张泛黄的纸条："今年稻子又丰收了，你最爱吃的芋头糕下周就做。"拆开包裹时，几片桂叶从缝隙中飘落，在掌心化作细碎的秋光。

如今站在异乡的图书馆里，我总会在某个午后想起故乡的秋天。那些被稻香浸润的黄昏，被星光洗过的夜晚，被汗水浇灌的田野，都在记忆里酿成永不褪色的琥珀。或许真正的故乡，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坐标，而是那些与土地血脉相连的时光，是稻穗低垂时谦逊的弧度，是炊烟升起时永恒的守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