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扑在玻璃窗上，我缩在教室最后一排，盯着课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馄饨。白瓷碗里浮着碧绿的葱花，几滴琥珀色的油花在清汤里打着转，馄饨皮薄得能透出粉色的肉馅，像被晨露浸润过的花瓣。这碗馄饨是早餐摊王伯凌晨三点就开始和面，四点剁馅，五点下锅的成果，此刻正用袅袅升腾的热气模糊了我的眼镜片。

馄饨摊的炉火总比其他摊位更早亮起来。王伯的铜锅架在燃气灶上，水面翻滚着细密的气泡，他左手执勺右手撒葱，动作比老式挂钟的钟摆还要均匀。我常蹲在摊位旁看他揉面，面团在掌心被反复揉捏，渐渐泛出珍珠般的光泽。有次我伸手想摸摸面团，他笑着用沾着面粉的手拍开我的手："这面要醒足三小时，就像人要睡够八小时。"那时我不懂，直到后来自己尝试包馄饨，才明白醒好的面团才能拉出透如蝉翼的皮。

记忆里最鲜活的馄饨是外婆厨房里的。老式煤球炉的烟囱总在冬天结满冰碴，外婆的竹匾里摆着连夜包好的馄饨，皮上印着暗红的梅花。她教我包馄饨时总说："手要像捧着露水似的轻。"我学不会捏出对称的边角，她便把面皮折成小船形状，里面包进整个虾仁和两粒糯米，说是要让我吃到"双喜临门"。那些馄饨在雪白的瓷碗里沉浮，汤里浮着晒干的紫菜和翠绿的芹菜，喝剩的汤水拌着冷掉的米饭，成了我童年最温暖的宵夜。

馄饨的清汤里藏着食物最本真的哲学。王伯说好面汤要"三开三凉"，用井水反复淘洗的面粉才能做出清甜的汤底。这让我想起江南人家腌的梅干菜，北京胡同里煨的砂锅粥，都是用最朴素的原料熬出最复杂的滋味。去年在巴黎的街头，我买到印着中文"馄饨"字样的速食碗，塑料馄饨在微波炉里转瞬变得僵硬，像被抽干了灵魂的标本。那一刻突然明白，真正的馄饨不在汤的浓淡，而在揉面的温度、包馅的心意和煮汤的火候。

如今城市里兴起各种创意馄饨，有人往里塞进牛油果和金枪鱼，有人用3D打印机制作立体花边。但每当寒潮来袭，我依然会去老街寻那口燃气灶的蓝色火苗。王伯的摊位旁多了个电子支付二维码，他依然坚持用竹筷分装馄饨，每碗都附赠一张手写的"今日特制"卡片。有次他告诉我，现在年轻人包馄饨都用保鲜膜压边，"但机器包的馄饨，终究没有手心的温度"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往家走。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，馄饨在保温袋里轻轻摇晃，仿佛还带着炉火的余温。突然想起《随园食单》里说的"水至清则无鱼"，原来食物最动人的地方，从来不是完美的形态，而是那些揉进其中的晨昏、笑泪与光阴。这碗穿越千年的馄饨，就像母亲眼角的细纹，父亲掌心的茧，是岁月沉淀出的最绵长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