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树梢时，我总会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，望着蜿蜒如绿绸的小河出神。这条从山涧奔涌而来的溪流，用七百年的光阴在青石板上刻下深深浅浅的纹路，将我童年的记忆浸润得如同河面漂浮的槐花瓣般柔软。

晨雾未散时的小河是最灵动的。薄纱般的雾气裹着露水，在水面织就流动的银纱帐。垂柳的枝条蘸着水光，在雾中勾勒出连绵的绿痕，惊起的白鹭掠过水面，翅膀拍碎的涟漪便惊醒了沉睡的芦苇丛。渔翁的竹篙点破水面，船头荡开的波纹里，总会有几尾红鲤鱼跃出水面，甩着银鳞在晨光中划出优美的弧线。这种生机勃勃的景象，让每天清晨的上学路都充满期待。

当蝉蜕在柳枝上脱下最后一层旧衣，小河便褪去清冷，显露出温润的本色。河岸边晾晒的蓝印花布在热浪中轻轻摇曳，水车吱呀转动着，将山涧的清泉送入稻田。孩子们赤着脚踩进沁凉的河水，水花溅起的瞬间，总能看到水面倒映着整片天空，连云朵都仿佛被河水染成了淡青色。最热闹的当属端午节的龙舟赛，二十支木桨同时击打水面，鼓点声震得两岸的槐花簌簌而落，河面翻涌的浪花里，仿佛能听见百年前先民们祭祀河神的古老歌谣。

秋霜染红枫叶时，小河开始沉淀它的故事。芦苇杆在风中弯成满月的弧度，岸边洗衣妇人的木盆碰撞出清脆的声响，木盆里飘散的皂角香与芦苇絮纠缠着升腾。老船工蹲在石阶上修补渔网，苍老的手指翻飞如蝶，每一道补丁都记录着某年某月的鱼获丰俭。我常坐在他身边听他讲年轻时在河里救起落水孩童的往事，他浑浊的眼里总闪着水波般的光。

冬日的河面凝结成银镜，却依然能听见冰层下暗流奔涌的声音。放纸船的习俗在腊月里最盛，孩子们用楮树皮糊的船身载着写满心愿的纸条，看它们载着月光顺流而下。有次我偷偷把母亲病重的消息写在纸船里，看着它消失在拐弯处，突然明白小河不仅是生命的通道，更是乡民们寄托情感的纽带。

去年春天回乡，看见河岸边立起了"生态保护区"的木牌，曾经用于洗衣的青石板上铺着防滑瓷砖。但当我蹲下身掬起一捧水，指尖依然能触到石缝间倔强生长的野草，听见深水中传来似曾相识的鱼跃声。那些被岁月打磨得温润的传说，那些沉淀在河床里的往事，依然在春汛来临时，随着山涧的雪水重新奔涌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站在重新修葺的观景台上，看晚霞给小河披上金红的外衣。对岸新栽的垂柳在风中轻摆，恍惚间又见那个赤脚跑过石板的孩童，衣襟上还沾着晨露和槐花香。这条小河始终在变与不变之间，就像我们终将老去的容颜，却永远记得某个夏日午后，河面跃动的阳光如何照亮过最初的梦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