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学铃声刚响，我就看见厨房里飘来阵阵葱花香气。妈妈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，正踮着脚尖够橱柜顶层的酱油瓶，发梢沾着几片菜叶。她转身时碰倒了案板边的铁皮罐，玻璃罐摔得粉碎，番茄酱顺着瓷砖缝隙蜿蜒成诡异的图案。我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料理台，发现她左手虎口渗着血珠，刀刃在切葱花时割破了皮肤。

"别动！"爸爸不知何时站在门口，沾满机油的手套正要伸过来。妈妈却突然笑了，用没受伤的右手抹了把脸："这点小伤，比不得你小时候摔破的颧骨。"她说话时，我注意到她后颈新添的烫伤疤痕，像条蜈蚣盘踞在发际线边缘。那是上周给爸爸熬中药时，蒸汽从砂锅盖沿喷出来的意外。

周末清晨的阳光总在八点零五分爬上窗台。爸爸的修理铺里，工具箱里躺着半截断裂的钢笔——那是他昨天帮邻居王奶奶修钢笔时留下的"战利品"。我蹲在满地螺丝钉中间，看他用放大镜检查笔尖的磨损痕迹，金属刮片在砂纸上沙沙作响，仿佛在书写某种密码。忽然有滴温热液体落在我的鼻尖，转头看见妈妈端着姜茶进来，保温杯上贴着他手写的"今日份防寒指南"。

去年暑假全家去黄山，我在始信峰迷了路。暮色四合时，爸爸举着手电筒在石阶间寻找我的身影，手电光束扫过千年古松的虬枝，惊起几只夜鹭。妈妈背着装满零食的登山包，用红丝带系住我的手腕，丝带另一端系在她自己腰间。当我们在排云亭找到彼此时，她鬓角沾着草屑，我裤脚还沾着青苔，但两人手腕上的红丝带完好无损，像条永不褪色的缎带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翻出铁皮盒里泛黄的相册。第一页是爸爸穿着军装在训练场敬礼，第二页是妈妈抱着襁褓中的我在医院窗前比耶，第三页是我们全家在长城烽火台举着"全家福"横幅。最新一页贴着去年春节的合影，背景是贴满窗花的玻璃，爸爸的围巾上沾着泡面油渍，妈妈的羽绒服袖口还留着炒菜溅到的酱油渍，我的校服领口沾着冰淇淋的奶渍。四个人笑得东倒西歪，像四片被春风吹散的银杏叶。

暮色再次漫进厨房时，妈妈正在炖红烧肉。砂锅盖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侧脸，锅铲与陶罐碰撞的叮当声里，我忽然明白家的模样。它不是完美无缺的瓷器，而是带着细碎裂痕的砂锅，盛着热气腾腾的往事；不是永远光洁的玻璃，而是蒙着水雾的窗，映照着每个人真实的倒影。那些被油渍染黄的围裙、沾着机油的手套、系着红丝带的腕间，都在诉说着同一个秘密：所谓家，不过是允许我们带着各自的伤痕与光芒，在彼此眼中重新完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