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，檐角垂落的雨丝将老宅的青砖墙洇成深灰色。我蹲在门槛边擦拭沾满泥浆的布鞋，忽然听见竹帘后传来细碎的"咔嗒"声。那声音像极了童年时外婆织毛衣的银针碰撞声，可记忆里她早已搬去城里住养老院，再没回来过这个老宅。

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，昏黄的台灯下蜷缩着个佝偻身影。老人银白的发丝间缠着几根红丝线，正用缠着胶布的食指捏着两根竹针穿行。她抬头时浑浊的眼睛突然泛起水光："囡囡回来啦？"布满老年斑的手伸过来想碰我的脸颊，却被我下意识躲开。

"外婆，您怎么又回来？"我盯着她膝盖上磨破的毛线包，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像极了我小学时画的涂鸦。记得那年冬天，她每天要给我织三件毛衣，说是要"防着哪天你被狼叼去"。我总嫌她动作太慢，把织好的毛衣扔在竹床上，说款式土气得像村头王婶的嫁衣。

"城里暖气足，毛衣早不用了。"我扯着袖口上的毛球，突然发现她左手小指少了半截——应该是年轻时被织针划伤的。这个细节让我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，她执意冒雨送我去医院，自己却摔在泥泞里。那天她攥着我的手说："外婆的针脚再丑，也是暖和的。"

竹针突然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，外婆的银发随着动作轻轻摇晃。她织着织着，布满皱纹的眼角竟泛起泪光："你妈妈小时候总说，等她学会织毛衣，就给你做件红毛衣..."我的喉咙突然哽住，记忆里那个总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，原来早已在时光里悄悄坍缩成这团颤巍巍的毛线。

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，月光透过云隙洒在织毛衣上，银针在素色毛线间穿梭如蝶。外婆布满裂口的手指突然顿住，她颤抖着从贴身口袋掏出个蓝布包——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件不同尺寸的毛衣。"你小时候总说想要件大人的衣服，外婆...外婆没织完。"她沙哑的声音混着雨打芭蕉的声响，"现在终于能给你了。"

我轻轻抚过毛衣领口歪斜的针脚，那些曾经让我厌烦的"丑陋"纹路，此刻却像时光的年轮般清晰可辨。原来每个笨拙的针脚里都藏着未说出口的牵挂，每根缠绕的红丝线都是跨越时空的牵绊。当月光漫过她嶙峋的脊背，我突然读懂了她用半生编织的密码：最珍贵的温暖，往往藏在最笨拙的坚持里。

晨光熹微时，外婆已经离开。竹帘在风里轻轻晃动，我摸着毛衣内衬上歪歪扭扭的"囡囡专属"字样，终于明白那些年她为何执拗地守着老宅。原来我们都在时光的褶皱里，重复着寻找与被寻找的宿命。当城市霓虹再次亮起，我轻轻将新织的毛衣挂进衣柜，知道有些温度永远不会褪色，就像外婆留在毛衣里的，那抹永不凋零的月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