暑假的某个清晨,我和爷爷踏上了前往鄱阳湖的旅程。晨雾还未散尽,赣北的群山在远处若隐若现,车轮碾过坑洼的乡间公路,颠簸中夹杂着蝉鸣与风声。当车停在一处临湖的渔村时,爷爷指着眼前浩渺的湖面说:"这就是我们江西的'水泊泽国',夏天能蓄水三四十米深,冬天却可能落个'千湖底'。"我望着眼前被薄雾笼罩的湖面,忽然觉得这方土地既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,又似一本等待翻阅的古老典籍。
沿着木栈道往湖心走时,晨光正穿透云层。远处传来"突突"的引擎声,几艘铁壳渔船正破开水面,船尾拖曳的波纹在阳光下泛着碎银般的光。船工们穿着靛蓝布衫,戴着斗笠,弯腰撒网的姿态像极了古画里的渔父。爷爷指着成片的菱角田说:"这些水生作物要等水位降下来才能收割,现在正值丰茂期,菱角叶都浮出水面了。"我蹲下身,指尖触到水面时,惊起几只白鹭,它们修长的腿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,又迅速没入芦苇丛。
正午时分,我们租了条小木船。船夫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,他撑篙的动作行云流水,船头劈开的浪花在阳光下形成细碎的彩虹。船行至湖心洲时,视野豁然开朗。洲上生长着成片的芦苇,风起时形成绿色波浪,无数白鹭、苍鹭在苇丛间穿梭,宛如天空坠落的羽毛。船夫指着远处的沙洲说:"去年冬季这里还漂着冰凌,现在成了候鸟的'国际机场'。"他掏出个搪瓷缸,倒出浓茶递给我:"喝口茶润润嗓子,等会要经过'三道弯',那可是鄱阳湖最险的航段。"
转过第一道弯时,果然看见湖面突然收窄,两侧陡峭的河岸直插云霄。船夫压低声音:"这叫'卡脖子',水流湍急得能卷走空竹。"果然,船行至狭窄处,浪头将船抛得上下颠簸,船夫却稳如磐石,只是篙子点水时溅起的水花比之前高出了三倍。经过第二道弯时,船尾被浪推着打转,我死死抓住船舷,才没有跌进刺骨的湖水。当第三道弯的芦苇荡重新映入眼帘时,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。
傍晚时分,我们登上了湖畔的观鸟塔。暮色中的鄱阳湖宛如打翻的蓝墨水,与天际线融为一体。塔下有位白发苍苍的守塔老人,他指着望远镜说:"看那群红嘴鸥,刚从西伯利亚迁徙过来。"我看见成千上万只鸟在暮色中盘旋,像无数跳动的星子。老人从竹篓里掏出个搪瓷缸,里面泡着晒干的野菊:"喝口菊花茶,等会要看到'日落熔金'。"果然,当最后一缕阳光掠过湖面时,整片水域突然变成流动的金箔,与晚霞交相辉映。
夜幕降临后,我们坐在渔村的老槐树下。卖菱角的阿婆用竹篮装着菱角,用荷叶包着送给我们:"今早刚采的,菱角粉能勾起好多人回忆呢。"爷爷从布袋里掏出本泛黄的相册,里面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渔村的全景照:"那时候湖里鱼虾成群,现在要守着生态平衡才能可持续发展。"月光洒在湖面,远处传来渔歌互答,近处有萤火虫在芦苇丛中明灭。我突然明白,鄱阳湖不仅是地理坐标,更是流淌在江西人血液里的生命记忆。
返程时,车再次碾过坑洼的公路。后视镜里,鄱阳湖的轮廓渐渐模糊,但那些在芦苇丛中起舞的白鹭、在浪尖上腾跃的渔舟、在暮色中盘旋的候鸟,都化作记忆里永不褪色的画卷。或许正如爷爷临别时说的:"鄱阳湖的深浅,不在水位高低,而在人心。"这方水域教会我的,不仅是自然之美的震撼,更是对生命与生态的深刻理解。当现代文明不断侵蚀自然时,鄱阳湖像一盏不灭的明灯,提醒着我们:人类与自然本应和谐共生,而非征服与掠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