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过村口的老槐树，眼前豁然开朗，一片粉白的花海在阳光下舒展腰肢。这是村东头张大爷家的桃林，每年春天都会把整个村庄染成云霞的颜色。我蹲在田埂上，看着蜜蜂在花蕊间穿梭，忽然想起去年此时，自己还是个只会蹲着看蚂蚁的孩童。

桃林是会讲故事的。春分刚过，枝头便缀满毛茸茸的花骨朵，像婴儿攥紧的拳头。等清明雨落了三场，花瓣便噗嗤噗嗤地绽开，露出鹅黄的蕊心。张大爷总说这是"桃花开得急"，可我分明看见晨雾未散时，就有几朵偷开了口，在露水珠里打了个哈欠。花影落在青石板上，晃得人睁不开眼，蜜蜂的嗡鸣声里混着孩童的笑闹——去年这时候，我和伙伴们举着竹竿打落的花瓣，说是要给奶奶染布头。

夏日的桃林成了天然凉棚。蝉鸣声里，张大爷的竹椅永远摆在中庭那棵老桃树下。他摇着蒲扇讲古，说这棵桃树是光绪年间种下的，树洞里还藏着当年饥荒时乡亲们埋下的粮食。我数着树皮上的沟壑，突然发现树根处探出几株野莓，红得像凝固的晚霞。摘颗咬在嘴里，酸甜汁水顺着指缝流，张大爷就笑骂："小馋猫，等桃子熟了再吃！"

秋分时节，桃林褪去粉裳换上了金甲。叶子打着旋儿落在晒谷场上，和稻谷一起铺成厚实的地毯。张大爷的竹筐里堆满桃子，青的像翡翠，红的似玛瑙，最深处还藏着几颗黄透了的，说是给冬天的灶膛留的。我踮脚去够最高处的枝桠，忽然听见"咔嚓"一声，整棵树都跟着摇晃起来。低头看见张大爷扶着树干喘气，鬓角的白发沾着金黄的叶子，像落了一层霜。

冬至那天，桃林成了雪的博物馆。白雪压弯了枝条，每片花瓣都成了晶莹的琥珀。张大爷戴着棉帽在林间踩出脚印，说是要给来年记路标。我裹着红围巾数他脚印的深浅，忽然发现最深的脚印旁，藏着个用桃核做的铃铛，风吹过时还是清脆的响。原来每棵桃树底下，都埋着这样一个小铃铛，春来的时候，铃铛声就藏在花里，秋深时又落进果香里。

昨夜下过雪，今早推开窗，发现桃林又换上了粉装。张大爷的竹椅还在老地方，只是蒲扇换成了手机，他正举着手机拍花枝。我悄悄走到他身后，看见屏幕里盛开着整个春天的光。原来桃林的故事从未停歇，它把花开花落都酿成了酒，等每一个春天来启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