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总是裹挟着槐花香,老屋前的树影被阳光筛成细碎的金箔,那是属于我的整个童年。木门吱呀一声推开,斑驳的墙面上还留着用粉笔画的太阳公公,窗台青瓷罐里的野花早已枯萎,但那些被蝉鸣切割的时光,却永远凝固在记忆的琥珀里。
最难忘是夏日的捉迷藏。村口的老槐树总在午后投下巨大的绿荫,树皮上歪歪扭扭的"大"字是天然的藏身地。我常和伙伴们比赛谁躲得最久,记得那次被小明发现时,我正蜷在树洞里数蚂蚁,露出的半截裤腿沾着泥巴。我们会在树根处埋藏玻璃弹珠,谁找到弹珠就能获得当天的"游戏币",这些用瓦片磨制的货币后来被改造成压岁钱,却再没人在除夕夜数过它们。如今老槐树只剩光秃的枝桠,树洞里却仍能摸到当年藏身时磨出的凹痕。
秋收时节的枇杷树藏着我们的秘密。那棵歪脖子树结的果子又酸又涩,却让我们乐此不疲。某个霜降的清晨,我偷偷爬上树摘枇杷,被母亲发现时,竹篮里躺着被露水打湿的二十三个果子。她没责备我,反而教我如何用草木灰和糯米粉做果酱。陶罐在灶膛里咕嘟作响时,窗外的炊烟和果香缠绕成网,将我们的嬉闹声都兜住。如今枇杷树枯死在雷击下,那口陶罐却还摆在厨房,每逢果酱季节,开盖时飘出的香气依然能让人想起母亲布满老茧的手。
最珍贵的礼物是父亲用旧报纸糊的风筝。他总说纸鸢能带我们去任何地方,于是春分时我们扎起六角形骨架,糊上糊过二十三层的报纸。第一次试飞时风筝摔在田埂上,父亲用草茎修补翅膀,说每道裂痕都是天空的印章。当风筝终于乘着东南风升上云霄,我看见父亲在麦田里仰头大笑,金黄的波浪在他身后翻涌,像极了被风吹动的旧报纸。去年整理老屋时,那盏褪色的风筝还挂在梁上,纸面已经泛黄,却依然保持着飞翔的姿态。
童年的黄昏总在村口石磨旁消磨。我们捡拾被雨水泡胀的玉米粒,用石磨碾成粉,掺进槐花蒸成青团。石磨的凹槽里长满青苔,磨盘的裂缝中卡着半截草茎,这些被岁月浸透的痕迹,如今成了我书桌上最珍贵的摆件。记得某个暮色苍茫的傍晚,我们围坐在磨盘边分食烤红薯,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庞,那些被烟熏黑的小手,后来都变成了能握笔的手。
如今站在城市的天桥上,望着车水马龙,忽然明白童年不是某个具体的时间段,而是生命最初对世界最本真的感知。老屋的砖墙被粉刷成雪白,但墙缝里依然钻出野草,就像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回忆,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带着草木的清香破土而出。童年教会我的等待与坚持,比任何教科书都更深刻,它让我懂得真正的成长,是学会与所有失去的温柔和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