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中的教室总带着几分萧索,粉笔灰在斜照的夕光里浮沉。我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,盯着月考卷上刺眼的分数,耳边传来前桌女生压抑的啜泣。玻璃窗被风撞得咯吱响,忽然有团温热的触感落在手背——是邻座陈老师递来的姜茶,杯壁还氤氲着热气。
"别怕,"她将保温杯塞进我怀里,眼尾漾起细碎的纹路,"你看窗外梧桐树,去年被台风刮断的枝桠,现在都冒出新芽了。"深秋的晚风掠过她鬓角新添的银丝,我望着她将教案轻轻放在讲台上,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银杏叶。
第二天清晨,我在储物柜发现整盒暖黄色便当。打开盖子,蒸蛋羹上插着两支水灵灵的西兰花,便签纸上歪歪扭扭写着:"昨天你念叨想家,妈妈特意包了蟹黄包。"便当盒侧壁贴着便签纸的褶皱里,还藏着半截铅笔头,是陈老师用红笔补写的错别字。那天午休,我看见她蹲在走廊拐角处,和卖糖炒栗子的阿婆讨教糖的比例。
期中考试前夜,我在办公室撞见她伏案批改作业到凌晨。台灯的光晕里,她戴着老花镜反复推敲作文评语,突然抬头冲我笑:"这道题应该用比喻,就像你上周写的'数学公式是散落的星星',多美啊。"她从抽屉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学生们的周记片段,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,是二十年前她作为新生写的《致未来的自己》。
冬至那天,陈老师突发高烧仍坚持上课。我们趴在课桌上听她沙哑的嗓音,她突然停住,指着黑板上的错别字:"看这个'臃肿',像不像穿秋裤的小熊?"全班哄笑中,她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,在讲台边沿挑出一粒卡住的粉笔头。那天放学,她把熬好的枇杷膏塞进每个人书包,玻璃瓶上系着毛线编织的平安结。
毕业典礼前最后一堂课,陈老师破天荒穿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。她让我们在黑板上写下最想对二十年后的自己说的话,粉笔灰簌簌落在她肩头。当阳光穿透教室后排的玻璃窗,我看见她鬓角的银丝在光柱中闪烁,像撒了一把星星。那天她送我的笔记本扉页上,抄写着泰戈尔的诗句:"让死者有那不朽的名,但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。"
如今每当我经过母校,总会在老槐树下驻足。树影婆娑间仿佛还能听见粉笔敲击黑板的声响,某个午后,会有带着暖意的微笑从树影深处传来。我知道那抹微笑会永远停驻在时光的褶皱里,如同陈老师当年在保温杯上烫出的那句"别怕",在某个寒冷的清晨,突然化作掌心的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