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云层时,我总会被远处绵延的绿浪裹挟着走神。那些被露水打湿的草尖在阳光下折射出碎钻般的光,牧羊犬的吠声穿过起伏的山脊,惊起一群白鸽掠过湛蓝的天际。爷爷常说这片草原是活的,春来草色漫过马蹄,秋至霜花凝在叶尖,连风都带着经年的故事。
春分刚过,牧草便从冻土里钻出嫩芽。我跟着爷爷去放羊,他的银色牧鞭轻轻一挥,羊群便顺着缓坡涌向开满蒲公英的山坳。老羊倌们蹲在毡房前烤着奶疙瘩,用蒙语哼着古老的调子。最有趣的是小羊羔,它们总爱追着蝴蝶打转,把爷爷的旧草帽顶在头上当王冠。那天傍晚,我看见牧民阿斯哈的独子在草甸上骑马,马蹄溅起的泥点在夕阳下像撒落的金箔,他回头冲我喊"博格都"(谢谢)时,衣襟被风吹得鼓成帆。
夏至那日,草原被晒得发烫。牧草在风中翻涌成绿色的海浪,牛羊们蜷在树荫下啃食草叶。牧民巴特尔家的毡房支在河套,傍晚常有整群的牛羊归来,铜铃在牛角上叮当作响。巴特尔媳妇会支起大锅熬奶茶,奶香混着砖茶的苦涩在暮色里升腾。最热闹的是河边的篝火晚会,老人们弹起马头琴,年轻人跳起查玛舞,火光映着每个人涨红的脸。我总爱偷吃烤全羊,油脂滴在草叶上,引得蚂蚁排成长队。
秋分时节,草原褪去青涩换上华服。牧草由翠绿转为金黄,像给大地铺了层厚实的绒毯。牧民们开始转场,牛车轱辘碾过落叶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那达慕大会在草场上举行,摔跤手们赤裸上身,肌肉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;射箭选手拉满弓弦,箭羽破空时带起呼啸的风声。我跟着爷爷去参加射箭比赛,他教我握弓的姿势:"手要像捧着初生的小羊羔。"当我终于射中十环时,爷爷用马奶酒在我额头画了个吉祥的图案。
冬至前夜,草原披上素白外衣。牧民们把牛羊赶进暖棚,毡房里烧着牛粪炉子。我裹着羊皮袄去给爷爷送奶茶,看见他正用松枝在雪地上画马。他说等春天来了,要教我骑马射箭。雪地上突然传来马蹄声,原来是牧民们来拜年,马背上驮着整只的羊和风干的牛肉。孩子们举着松枝当火把,在雪地里追逐嬉戏,笑声撞碎了窗棂上的冰花。
如今我坐在城市教室里,总会在课间用铅笔勾勒记忆中的草原。那些被风揉碎的云朵,被雨冲刷的草叶,被岁月打磨的马蹄印,都化作草稿纸上跳动的符号。偶尔翻开爷爷送我的蒙文笔记本,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苜蓿花,花瓣上还留着三十年前的露珠。草原教会我如何与风对话,如何在四季轮回中找到生命的韵律,那些关于成长的故事,都藏在牧草生长的方向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