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，雨丝斜斜地织成细密的帘。我站在便利店屋檐下，望着街角那个佝偻的身影。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夹克，裤脚沾满泥水，正踉跄着往巷口挪动。他的拐杖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，却始终够不到脚边的塑料袋。

"让一让——"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穿校服的女孩逆着人流冲进雨幕，马尾辫在风中散成两缕湿漉漉的丝线。她蹲下身时校服下摆洇出深色水痕，却毫不犹豫地托住老人滑向路边的肩膀。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紧攥着她的手腕，像攥着最后一块浮木。

围观人群突然安静下来。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，鞋跟碾碎水洼里的落叶；有人低头刷着手机，屏幕蓝光映得睫毛都蒙了层雾。穿灰西装的中年男人把公文包抱得更紧，公文包侧袋露出一角皱巴巴的医院缴费单。只有穿红雨衣的环卫工颤巍巍举起扫帚，扫帚柄上还缠着褪色的平安结。

"您儿子电话能打吗？"女孩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。老人从贴身口袋摸出张磨得起毛的纸条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"张建国"，落款日期是三年前的立冬。女孩掏出手机时，便利店老板娘端着姜茶从屋檐下钻出来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。

"小张啊，你爸在肿瘤医院住院部三楼..."老板娘话音未落，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。女孩慌忙拍着他的后背，校服袖口蹭过老人颈间凸起的骨节。我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戴着枚素圈戒指，戒指内壁刻着极小的"安"字。

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时，穿灰西装的男人终于放下公文包。他掏出湿巾擦拭手机屏幕，解锁后调出张泛黄的全家福——照片里穿学士服的女孩抱着老人，背景是医院住院部大楼。男人突然转身冲进雨幕，公文包里掉出张诊断报告，"晚期胶质瘤"几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。

"您住几号？"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，这次是对着电话那头的方言。老人断断续续说了地址，女孩把手机架在老人膝头，屏幕映出她鼻尖的汗珠。突然有只苍老的手覆上她手背，老人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个药瓶，标签上"降压""降糖""安眠"的字样被雨水洇成模糊的墨团。

雨势渐弱时，巷口多了三个身影。穿校服的女孩撑着伞，红雨衣环卫工提着垃圾袋，灰西装男人抱着公文包。他们沉默地走过老人家门前，门缝里漏出昏黄的灯光。我看见女孩戒指上的"安"字在路灯下泛着微光，像枚永不褪色的平安符。

便利店老板娘往我手里塞了块姜糖，糖纸上的"良心"二字被雨水泡得发软。玻璃窗上雨痕蜿蜒，倒映着街角新贴的寻人启事。穿校服的女孩经过时，我注意到她校牌背面多了行小字："今日扶起一位爷爷，他送我七个药瓶"。

此刻暮色已深，但雨中的暖意仍在流淌。穿灰西装的男人在巷口驻足，公文包里诊断报告被雨水打湿的边角，正悄悄晕染成朵朵墨梅。环卫工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声音，和着便利店老板娘哼唱的《茉莉花》，在潮湿的夜色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