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穿过老槐树的枝叶，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蹲在院角给月季花浇水，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时，忽然听见厨房传来瓷碗碎裂的声响。抬头望去，哥哥正弯腰收拾满地狼藉，他后颈的汗珠在阳光下泛着微光，让我想起十年前那个蝉声如潮的午后。

那时我们总爱在葡萄架下追逐嬉戏。哥哥的自行车后座永远载着我的小黄鸭书包，车筐里塞满刚摘的桑葚。他会把最紫最红的果子塞进我嘴里，自己却只抿一口凉白开。记得某个暴雨突袭的黄昏，我们躲在家里的竹帘后看雨帘如帘，他突然变魔术般从抽屉里掏出用糖纸折的千纸鹤，说等雨停了要带我去游乐园。可那场雨下了一整夜，第二天清晨他红着眼睛把纸鹤折成纸船放进水缸，说等水涨了再放。

初二的秋天，哥哥的书包开始变得沉甸甸的。他总在台灯下伏案到深夜，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，像春蚕啃食桑叶。某个周末早晨，我撞见他偷偷把游戏机锁进铁皮饼干盒，盒盖上用修正液写着"禁"字。我们第一次争吵是在数学月考后，我的试卷上刺眼的"68"分被哥哥捏得皱成一团："你看看人家小美，每天只睡五个小时！"我抓起书包冲出门时，听见他摔门的声音震得窗台上的薄荷摇晃。

真正让我心软的是那个飘雪的平安夜。哥哥发高烧却坚持要完成物理竞赛报名表，钢笔在表格上洇出大片墨迹。我偷偷把退烧贴贴在他额头，用棉签蘸温水给他润喉。当他终于昏睡过去时，我看见他手边摊开的错题本上，密密麻麻的批注像夜空中的星子。那天深夜，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："其实我每次摔门都是因为怕你发现我偷偷报补习班。"我怔怔望着他眼下的青黑，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为我挡下飞来的石子时，也是这样倔强地挺直脊背。

去年冬天，我在医院走廊遇见抱着CT报告单的哥哥。他肩膀单薄得像片风干的落叶，却把报告单护在胸前，连呼吸都放轻了。"爸的肺癌复发了。"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我蹲下身帮他揉肩，突然发现他后背的膏药贴成了不规则的几何图形——原来这些年他偷偷接私活做搬运工，却把赚来的钱换成护肝片和抗癌药。

今晨帮妈妈熬粥时，砂锅突然发出"咕咚"的轻响。哥哥端着热气腾腾的蒸笼从厨房探出头，笼屉里整整齐齐码着蟹黄汤包。"你胃药该换了。"他递过药盒时，指节还留着搬运重物时的茧。我们相视而笑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轮廓，却让记忆里的那些争吵与和解愈发清晰。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，恍惚间又听见十年前那个承诺："等游乐园建成，要带小满坐旋转木马。"

暮色渐浓时，哥哥开始教我修自行车链条。他粗糙的手指灵巧地拨弄着齿轮，阳光穿过他鬓角新生的白发，在工具箱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我突然明白，兄弟姐妹就像两棵并生的树，根系在泥土深处缠绕共生，枝叶在风中各自舒展。那些争吵是春日里必要的修剪，和解则是秋收时满载的果实。当岁月在掌心刻下沟壑，我们终将懂得，最珍贵的亲情从来不需要刻意维系，它早已在朝朝暮暮的陪伴中，长成生命里不可替代的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