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里飘着淡淡的墨香,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,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握着铅笔的手微微发抖,纸面上歪歪扭扭的"人"字像只滑稽的蚯蚓,在作业本上扭动。这是三年级开学后的第一次书法课,林老师站在讲台前,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微光,她轻轻抽走我手中的铅笔,指尖掠过纸面时,笔尖竟在"人"字的横捺处停顿了半秒。
"写字是和笔说话的艺术。"林老师的声音像浸过山泉的竹叶,清冽而悠长。她将我的手按在案几上,虎口对准木制笔架的凹槽,"手腕要像老鹰展翅般舒展,食指和大拇指要像抱住月亮那样环住笔杆。"我照着她的 instruction 重新握笔,突然发现原本硌手的铅笔变成了温润的玉箸。当笔尖在米字格中落下第一横时,墨痕竟像春蚕吐丝般均匀流畅。
第二堂课的宣纸泛着松烟墨的沉香,林老师教我们悬腕写"永"字八法。她将镇纸压在纸角,自己却始终悬在半空,手腕悬空转动的轨迹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。"记住,每个笔画都要有起承转合。"她边说边用镇纸在案几上敲出轻快的节奏,"横如千里阵云,竖如万岁枯藤。"我的手腕开始发酸,但看着自己逐渐连贯的笔画,仿佛看见千年碑帖在宣纸上复活。
深秋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窗玻璃上,林老师却执意让我们在廊檐下练习。她支起油布伞站在我们身后,伞骨间漏下的雨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。"写字要像听雨。"她突然开口,"雨打芭蕉是横,雨滴荷叶是竖,连绵的雨丝是撇捺。"我望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衣角,忽然发现她握笔的手指关节处贴着膏药——那是昨天教我们写狂草留下的劳损。
期中书法比赛前夜,林老师破天荒地让我进她的书房。满墙的《兰亭序》《祭侄文稿》在月光下泛着幽光,她从樟木箱底取出个红绸包裹,里面是父亲留下的狼毫笔。"笔杆要磨出包浆,墨要沉淀三年。"她握着我的手在红丝绒上运笔,笔锋所过之处,宣纸竟浮现出梅枝虬曲的纹路。窗外惊雷乍起,我的汗水浸湿了袖口,但纸上的"风骨"二字终于有了遒劲的筋骨。
颁奖典礼那天,校长宣读获奖名单时,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蝉鸣。林老师站在台下,她新添的银丝在阳光下闪烁,像极了碑帖上那些历经沧桑的刻痕。当我把证书递给她时,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泛黄的笔记本,扉页上稚嫩的"人"字歪斜如蚯蚓,旁边标注着"2020.9.1,第一次握笔"。
现在每当我提笔写字,总能听见林老师的声音在耳畔回响。那些在廊檐下听雨的日子,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宣纸,那些在月光下摩挲笔杆的夜晚,都化作墨香中沉淀的时光。原来真正的书法课,教我们写的不仅是横竖撇捺,更是如何在时光长河里,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写成有筋骨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