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裹挟着暑气扑进窗棂时,我总想起老房子阁楼里那盏昏黄的台灯。十四岁那年的暑假,父亲在工地摔断腿后,母亲整日守在病床前,那些藏在暮色里的时光,像被揉皱的作业纸,在记忆里层层叠叠地铺展。
(一)
第一次发现母亲偷偷补课是在立秋后的雨夜。我蜷缩在沙发上看《城南旧事》,台灯在玻璃杯里投下摇晃的倒影。忽然听见厨房传来瓷碗碎裂的声响,推门看见母亲跪在满地瓷片中,正用抹布擦拭着父亲喝药用的青瓷碗。她抬头时,眼角细密的皱纹里盛着水光:"医生说多喝汤才补得快。"那晚我替她收拾残局,发现茶几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《护理学基础》和英语词典。
(二)
真正让我懂得"偷偷"二字的分量是在冬至前夕。父亲因长期卧床开始关节变形,母亲戴着毛线手套为他按摩时,我注意到她小指不自然地蜷缩——那是长期握着针线留下的痕迹。那天清晨,我在储物间发现她对着镜子练习打字,泛白的发丝间夹着银针,虎口处结着厚厚的血痂。原来她白天在超市理货,晚上到社区夜校学计算机,就为了给父亲预约康复治疗。
(三)
最惊心动魄的"偷偷"发生在中考前三个月。父亲病情恶化需要手术,母亲却把住院通知单藏在枕头下。每天清晨五点,她都会把熬好的小米粥装进保温桶,再往我书包里塞两个还烫手的茶叶蛋。直到模考成绩下滑时,班主任在家长会上指出我的数学作业本上全是凌晨的批注,我才惊觉那些被揉皱的草稿纸里,藏着母亲用红笔标注的三角函数公式。
(四)
高考前夜,我在阁楼发现母亲留下的日记本。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:7月15日,工地事故赔偿金到账八万,已存定期;8月3日,报名老年护理培训班;9月12日,康复中心张主任同意每周三上门指导。最后一页夹着张CT片,边角写着"股骨颈骨折治愈率约78%",日期是父亲手术当天。
(五)
当我以六百多分被医学院录取时,母亲正在厨房熬制枇杷膏。玻璃罐在蒸汽中微微颤动,映出她鬓角新添的银丝。她转身时碰倒了砂锅,粘稠的药汁在瓷砖上蜿蜒成河,像那些被我忽略的深夜伏案、被误认为走神的时刻,最终汇聚成生命的河流。
此刻站在医学院解剖实验室,我仍会想起那些被暮色包裹的时光。原来真正的"偷偷",从来不是遮掩,而是明知前路坎坷仍选择负重前行。就像母亲用毛线手套包裹变形的关节,用保温桶遮挡医院的消毒水味,用揉皱的作业纸写就人生答卷。那些看似隐秘的坚持,最终都化作支撑生命的热量,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温暖了整个宇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