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初临时分，我总爱站在老槐树下仰望天空。月亮像一块被揉碎的银箔，从云层缝隙中漏出来，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这抹清辉总让我想起外婆用蓝布围裙兜着桂花糖，在夏夜摇着蒲扇讲嫦娥奔月的故事。那时月光是会流动的，顺着外婆银白的发梢流淌到我的掌心，连空气里都漂浮着蜜糖的甜香。

十五的月亮最是圆满。记得初中那年在医院陪护生病的爷爷，监护仪的绿光映着窗外弦月。消毒水的气味里，我忽然发现月亮竟比病房的玻璃窗更亮些。那时爷爷的手已经握不住我的手腕，却仍用浑浊的眼睛望着天际："等月亮走到东边，你爹就回来了。"后来每次经过医院后巷，总能看见石墙上用粉笔画着歪歪扭扭的玉兔，那是爷爷临终前留给我的月亮印记。

去年深秋在异乡的图书馆熬夜备考，台灯与月光在玻璃窗上交织成奇异的几何图案。凌晨三点合上书本时，发现对面楼顶的晾衣绳上挂着一盏琉璃灯笼，暖黄的光晕与月亮重叠，竟在书页间投下团圆的形状。那一刻忽然懂得，古人说的"千里共婵娟"，原来不是比喻，而是真的能触摸到月光里的温度。我把那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折成纸船，顺着排水管漂向夜色中的江流。

最难忘是去年中秋在敦煌戈壁。当驼铃声渐远，整个世界只剩沙粒在月光下跳着细碎的舞。鸣沙山的轮廓被镀上银边，像被神明精心雕琢的玉器。守窟的向导老张说，莫高窟的壁画颜料能保存千年，因为古人懂得用月光调和矿物色。我们在第217窟前静坐良久，看月光从北魏的飞天衣袂上流淌下来，漫过盛唐的菩萨眉眼，最终汇聚成洞窟中央的莲花灯。

此刻又见月亮悬在晾衣绳上，像外婆纳的千层底般层层叠叠。手机屏幕亮起时，忽然收到母亲发来的照片：老家屋檐下的风铃在月光中轻轻摇晃，牵牛花顺着竹架爬满篱笆。她写道："院角那株老桂树又开花了，说是今年比往年甜。"我摸出抽屉深处的蓝布围裙，那是外婆临终前缝给我的，口袋里还留着当年沾上的糖渍。

月光漫过窗棂时，我总想起苏轼那句"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"。原来月亮从不是遥不可及的银盘，而是老茶碗里沉浮的茶叶，是母亲晾晒的棉被，是敦煌壁画上永不褪色的朱砂。当我们学会用月光擦拭记忆的镜面，那些被岁月蒙尘的温情，都会在月光的浸润下重新泛起柔光。此刻风穿过槐树叶的沙沙声，恍惚又成了外婆摇蒲扇的节奏，而月亮依旧悬在记忆的枝头，温柔地照亮归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