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像一把金色的梳子，把记忆里的碎屑一根根梳顺。老槐树在村口投下斑驳的影子，树皮皲裂的纹路里还嵌着去年夏天我们刻下的身高线。那时我总爱踩着树根往家跑，裤脚沾满草屑，书包里装着玻璃弹珠和半截铅笔，连影子都像只蹦跳的兔子。

记得那年暑假，我们几个孩子把整个村子的祠堂改造成了秘密基地。祠堂门前的石阶被磨得发亮，阿强总爱把红纸剪成小旗插在石缝里。我们轮流当守卫，谁要是被"敌人"发现，就得表演一段自编的皮影戏。有次我藏在神龛后头，听见老族长在给新来的道士讲古，说这里曾埋着明朝的铜钱匣子。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，摸黑往祠堂跑，结果被狗追得满院跑，裤腿上沾了半斤狗毛。

秋收后的晒谷场成了我们的游乐场。阿梅用竹竿挑着谷粒跳格子，谷粒从她辫梢簌簌往下掉，在夕阳里像撒了一地碎金。我们发明了"谷堆迷宫"，用稻草捆成高低错落的迷宫，谁找到藏在最里面的玻璃弹珠就能当半天队长。有次我藏在最高的稻草垛里，突然听见下面传来阿强的哭声——他踩到了我偷偷埋的玻璃珠，疼得直抽气。我们笑作一团，谷粒粘在阿强的鼻尖上，像落了层白霜。

最惊险的当属偷摘枇杷的往事。村东头老王家种的枇杷树比人还高，青果在枝头晃成晃动的铃铛。我们约了十几个孩子，趁大人们下地干活，蹑手蹑脚摸到树底下。阿福负责用竹竿打落低处的果子，我负责接住掉下来的。有次我伸手去够枝头最红的果子，突然听见背后传来"咔嚓"一声——原来阿梅的竹竿不小心戳到了树杈。我们慌忙往家跑，身后传来老王沙哑的吼声，惊飞了满树麻雀。第二天我发烧了三天，梦里都是那些在枝头摇晃的枇杷。

冬天的雪总是下得特别厚。我们用冰块在井台边堆城堡，阿梅的棉袄被冰碴划破，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衬。有次我们玩"打雪仗"，不知谁扔的雪球砸中了祠堂的瓦片，雪水顺着瓦缝流下来，在青石板上汇成小溪。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，梦见雪人长出了牙齿，正冲我们咧嘴笑。醒来时发现棉被上结了层薄霜，窗外的雪还在簌簌往下落。

如今老槐树的影子已经爬到了村口小学的围墙外，祠堂的瓦片被换成彩钢板，晒谷场变成了停车场。我偶尔会路过这些地方，看见阿强在街边卖糖炒栗子，阿梅的女儿在广场上跳广场舞。那些藏在童年褶皱里的笑声，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，偶尔会在某个黄昏，突然从记忆的深处飘出来，轻轻落在手心。

暮色中的蝉鸣渐渐弱下去，老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。我蹲下身，从书包里掏出那颗珍藏多年的玻璃弹珠——它已经磨得发亮，像极了当年在晒谷场捡到的那颗。弹珠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，恍惚间又看见十几个孩子举着竹竿在草丛里穿梭，听见阿梅咯咯的笑声从风里飘来，听见整个童年在时光里轻轻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