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时,我正蹲在阁楼角落的樟木箱前。褪色的蓝布手帕从箱底滑落,边角处歪歪扭扭的针脚突然刺痛了眼睛——那是我母亲生前最后织的一块手帕。布料上还沾着几粒陈年的蓝靛染料,像时光凝结的泪痕。
1998年的深秋,我蜷缩在县医院儿科病房的病床上。高烧让太阳穴突突直跳,消毒水气味里突然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。母亲裹着褪色的灰棉袄,正用竹针在油灯下穿针引线,昏黄的光晕在她佝偻的脊背上晃动。"这是给你织的护身符。"她把温热的帕子塞进我汗湿的掌心,指尖残留的粗粝触感让我想起田埂上磨破的草茎。
那年我七岁,刚上小学一年级。母亲是村里唯一的纺织女工,每天天不亮就挑着竹篮去镇上卖丝线。她总说手帕要"三股线七穿梭",才能经得起风吹雨打。记得某个暴雨夜,她冒雨回家时浑身湿透,怀里却紧紧护着刚织好的半成品。我至今记得她站在漏雨的屋檐下,用干枯的手指一点一点修补被雨水泡皱的布料,雨水顺着她稀疏的白发往下淌,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水花。
2003年冬天,父亲因矿难离世后,母亲开始用织手帕的钱供我读书。她总把最鲜艳的丝线留给我做书包带,自己却戴着补丁摞补丁的旧围裙。那年除夕,我偷拿她的蓝布料做了条红围巾,她发现后罚我跪在织布机前三个小时。月光从破窗棂斜进来,照着她布满老茧的膝盖,和墙上挂着的十二幅不同颜色的手帕。
2010年高考前夜,我在台灯下发现母亲织的护身符里夹着张泛黄的纸条:"别怕,娘给你织了十二层手帕。"那是我十二岁到十八岁的每个生日,她都会悄悄在旧手帕里塞张字条,记录我成长的点滴。最底下那张写着:"2020年3月8日,女儿考上大学,娘在织最后一块手帕。"
此刻我轻轻抚过手帕上歪斜的针脚,忽然明白那些藏在蓝布里的岁月密码:三股线是母亲的坚韧,七穿梭是生活的褶皱,十二层织法是时光的厚度。樟木箱里还躺着半匹未完成的靛蓝丝线,针线盒里躺着母亲临终前没织完的最后一针。
暮色渐浓时,我把手帕重新包进红绸布,放进母亲常坐的藤椅扶手内侧。窗外的梧桐叶仍在沙沙作响,恍惚间又听见织布机的吱呀声,混着茉莉花的香气,穿越二十六载光阴,轻轻落在我颤抖的指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