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三十分,路灯在薄雾中晕开昏黄的光圈。我裹紧校服外套往家走,忽然瞥见街角有个佝偻的身影正在清扫落叶。他穿着褪色的橘色工作服,腰间别着竹扫帚和铁簸箕,深褐色的围裙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。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遇见他,每次都能从不同角度观察这个城市中最沉默的清洁者。
他的工具间藏着整个世界的重量。竹扫帚柄上缠着胶布,握柄处磨得发亮,像被无数双手摩挲过的老树皮。簸箕的铁皮边沿卷了边,却始终能稳稳接住从梧桐树上飘落的最后一片枯叶。最让我震撼的是那双布满老茧的手,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灰,指关节处贴着膏药,却能在寒风中灵活地翻飞扫帚。有次暴雨突至,他蹲在路边用塑料布裹住刚清理好的花坛,浑浊的雨水顺着安全帽淌进领口,工作服后背洇出大片深色水痕。
深秋的某个清晨,我目睹了他与落叶的漫长博弈。寒流突袭的夜晚,整条街道铺满金黄的梧桐叶,像给水泥地铺了层厚毯。他握着扫帚的手冻得通红,却坚持要把每片落叶扫进簸箕。当其他环卫工都收工回家时,他仍在路灯下弓着背,用铁钩翻找卡在排水沟里的落叶。有位中学生扔了包垃圾在路边,他默默蹲下身,用竹扫帚一点点把垃圾扫进分类桶,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蓄满晨光。
他的存在像面流动的镜子。清晨送报纸的摊主总会多给他杯豆浆,晨练的老人会顺手帮他扶正歪斜的警示牌。但更多时候,人们视若无睹,直到某天发现路边的垃圾桶焕然一新。去年冬天,他发现独居的张奶奶总是把剩菜汤倒进绿化带,连续半个月每天清晨提前两小时到岗,用保温桶装着热粥放在老人门口。当张奶奶颤巍巍地接过粥碗时,他只是摆摆手继续清扫积雪。
最难忘的是那个飘雪的早晨。我看见他蹲在公交站牌下,用冻裂的手指给流浪猫搭临时窝。铁皮盒里垫着旧毛毯,盒盖上插着根树枝当风铃。后来才知道,这个不足半平方米的空间,是他连续三个月悄悄照顾的"责任田"。有次我帮忙把猫粮换成更大包装,他眼眶泛红地说:"它们也是城市的孩子。"这句话让我想起他工具间里泛黄的相册,照片里穿着军装的男人抱着襁褓中的他,背后是九十年代斑驳的街道。
暮色四合时,他总会把工具整齐码在岗亭前。褪色的工作牌在晚霞中泛着微光,上面"李建国"三个字被磨得几乎模糊。有次我问他为什么坚持做这份工作,他指着路边的法国梧桐说:"你看这些树,当年光秃秃的,现在能荫蔽整条街。"路灯次第亮起,他的身影与树影重叠,橘色工作服在光影中宛如燃烧的火苗。
这条街的清晨永远始于他的扫帚声,暮色里也回荡着他的簸箕碰撞声。那些被我们匆匆踏过的落叶,那些被忽略的垃圾袋,都在他布满裂痕的掌心完成最后的旅程。在这个追求效率的时代,或许正是这些看似低效的重复劳动,让城市得以保持呼吸的节奏。当我把压岁钱换成两提扫帚时,他眼角的皱纹里绽放出比朝阳更明亮的笑意——原来真正的伟大,就藏在这些日复一日的平凡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