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夏天的午后,我随家人踏上了前往玄武山的路程。晨雾未散的山脚下,几株苍劲的松树倔强地刺破灰蒙蒙的天际,树皮上斑驳的裂痕仿佛镌刻着千年风霜。父亲说这座山因传说中镇守山水的玄武神得名,此刻却只觉得雾气里浮动的山影像水墨画般晕染开来。
沿着青石台阶向上攀登,苔藓在石阶间织出翠绿的绒毯。转过一片松林时,忽然瞥见山壁上垂落的藤蔓间探出几簇野兰,花瓣上还凝着未化的晨露。这意外的发现让我想起地理课本里的记载——玄武山是东亚地区兰科植物最密集的栖息地之一。正蹲下细看,身后传来清脆的鸟鸣,抬头却只见云雾缭绕处隐约可见白鹭掠过山涧。
行至半山腰的望云亭,云海突然在脚下翻涌。乳白色的雾气裹挟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,远处层叠的山峦化作模糊的剪影。亭柱上"云深不知处"的题刻在雾中若隐若现,让人想起苏轼"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"的意境。有位老者正在石桌旁临摹碑帖,宣纸上墨迹未干,正是《山居秋暝》的片段。他见我们驻足,笑着解释:"这山每十年雾气最盛,此刻正是丙申年大雾季。"
转过九曲栈道,忽见山间飘来缕缕炊烟。沿着石阶下行,竟发现一处隐秘的村落,青瓦白墙的农舍错落有致地依偎在山腰。村口老槐树下,几位白发老人正在石磨旁研磨着草药。询问得知,此处至今保留着明代医家创立的"玄武七草"炮制技艺。老人颤巍巍从陶罐中舀出紫红色药汁,说是用山泉水淬炼的安神汤,能治百病。
行至山脚的玄武庙,香火缭绕中可见殿内供奉的绿玉神像。据庙中住持讲述,此地古为军事要塞,明初名将蓝玉曾在此屯兵。殿前石碑记载,正统年间曾在此处发现玄武化石,虽经学者考证为普通龟甲,但民间仍流传着"镇山石"的传说。夕阳西下时,我摸着碑文上斑驳的"洪武廿年"字样,突然明白为何山间处处可见用青石铺就的步道——原来每一块石头都承载着历史的重量。
归途经过山脚的茶田,采茶归来的妇人笑着邀我们共饮新茶。茶汤清冽如泉,入口竟有松针的清香。茶农说这是用山泉水浇灌的"云雾茶",每斤需三斤鲜叶才能制成。望着远处层叠的茶山在暮色中渐成剪影,我突然想起清晨看到的兰草、此刻饮着的云雾茶,还有庙里那块承载六百年风云的石碑——玄武山的美,不在于惊心动魄的奇观,而在于将天地灵气化作了滋养生命的细水长流。
暮色四合时,山道上亮起星星点灯的萤火。那些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的光点,让我想起古人在玄武山脚镌刻的"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"。这座山的神奇之处,或许正在于它既能托起云海翻涌的壮阔,也能包容松针落地的细微,在自然与人文的交织中,为每个驻足者留下解读天地万物的密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