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潮湿的暑气扑进窗棂时，我总会在书桌前停顿片刻。台灯的光晕里，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《飞鸟集》突然滑落，泛黄的书页间飘出一张泛着水渍的纸条——那是去年冬天我发高烧时，妈妈用被泪水晕开的字迹写的"退烧药在第二抽屉"。指尖抚过纸条边缘的毛边，记忆如同老式放映机般开始转动。

初三那年月考失利，我抱着试卷在客厅暴跳如雷。妈妈蹲在地上收拾满地狼藉的草稿纸，碎屑像雪花般落在她藏青色的旧毛衣上。"年级第十八名，比上次退步了二十七名！"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刺破凝固的空气。妈妈默默递来温热的牛奶，塑料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，在地板上洇出深色痕迹。直到深夜，我才发现她悄悄把我的错题本按学科分门别类贴上标签，台灯在贴纸的反光里明明灭灭，像暗夜里永不熄灭的星子。

那段时间我总在深夜惊醒，被喉咙里灼烧般的疼痛惊得坐起。凌晨三点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，照见妈妈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——她正用温毛巾一遍遍擦拭我滚烫的额头，指甲缝里还沾着白天在菜市场讨价还价染上的菜叶碎屑。我忽然想起她右手虎口的烫伤，那是上周煎药时油星溅到的，此刻却在无意识间摩挲着我的手背。药匙与瓷碗碰撞的清响中，我第一次发现妈妈鬓角的白发，在月光下泛着霜色。

最刺痛的记忆来自初二冬天的暴雨天。我执意要去参加同学聚会，在玄关与妈妈争执了四十分钟。她默默把准备好的雨伞塞进我书包，转身时肩膀突然剧烈颤抖。那天深夜我发着高烧，蜷缩在床上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妈妈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，怀里抱着从医院急诊室抱回来的我——她没带伞，却坚持要背我去三公里外的诊所。雨水顺着她湿透的刘海滴在我脸上，咸涩的液体混着退烧贴的薄荷味，至今仍刻在记忆的纹理里。

上周整理旧物时，我在阁楼发现妈妈年轻时的日记本。1998年9月17日的页脚写着："今天女儿满月，月嫂做的鲫鱼汤洒了，婆婆骂我手笨。"2003年6月12日记录着："儿子小学升初中，他哭闹着不想转学，我偷偷给他塞了五十块钱给班主任。"2010年3月9日夹着张幼儿园手工作业："妈妈，这是我和小雨一起做的太阳船。"泛黄的纸页间飘落几根白发，在斜阳里跳着细碎的舞。

此刻我轻轻擦拭着那张褪色的纸条，退烧药的说明书已经泛黄卷边，但"服用前摇匀"的提示依然清晰。妈妈总说我是她"命里带的苦"，可我知道她才是那个把苦涩熬成蜜糖的人。窗外的蝉鸣渐渐弱下去，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，像两株在时光里相互依偎的植物。

书桌上的水杯重新斟满温水，我学着她当年的样子，把温热的掌心贴在玻璃杯上。氤氲的热气中，我忽然读懂了她藏在岁月褶皱里的爱意——那些被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付出，原是宇宙间最珍贵的礼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