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般黏在树叶上,我蹲在果园的水泥台阶上,看着父亲正往竹竿顶端绑上弹性十足的网兜。母亲挎着竹篮在树荫下整理工具,她发间的碎发被汗水黏成缕,却始终笑着给我示范如何用指甲掐断桃柄。这是每年暑假最期待的活动,当第一颗熟透的蜜桃"噗"地裂开金黄色的花苞时,整个果园都飘着若有若无的甜香。
父亲踩着木梯攀上那棵歪脖子老桃树时,我正蹲在树根处观察蚂蚁搬运碎花瓣。这棵树有我们三个人的身高,枝桠间挂满毛茸茸的青桃子,像一串串小灯笼在风中摇晃。记得去年这时候,我踮着脚尖够到底层的桃子,结果被酸涩的果肉呛得直咳嗽。母亲笑着递给我竹竿,说今年要让"小猴子"学会用工具摘果子。
"先瞄准树杈中间那颗!"父亲的声音从三米高的地方传来。我握紧竹竿的手心沁出薄汗,竹节粗糙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。当网兜擦过树皮发出沙沙声时,我屏住呼吸,看着那抹鹅黄色的弧度在枝头轻轻一晃。竹竿突然变得像有生命似的,顺着枝条蜿蜒而上,网兜精准地卡进桃子下方三厘米处。父亲在上方喊:"松手!"话音未落,沉甸甸的桃子已经稳稳落进竹篮。
可当爬到树冠最高处时,问题接踵而至。最顶端的桃子被密密麻麻的枝叶遮蔽,竹竿够不到的地方,青涩的果实像故意躲猫猫。我仰头望着父亲够不到的枝桠,突然想起去年掉进水坑的狼狈模样——那时我哭得比现在还凶。母亲递来剪刀,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:"别怕,我们慢慢来。"
夕阳把树影拉得老长时,竹篮已经堆成小山。我数着桃子上的绒毛,发现每颗都带着不同的痕迹:有的沾着晨露的银珠,有的裹着午后的蝉鸣,还有的带着傍晚的晚风。父亲用刀片削去果皮时,我注意到他虎口处结着暗红的茧,那是常年握锄头留下的勋章。
归途的晚风裹着桃香,母亲把最红的桃子塞进我书包。路过村口小卖部时,老板娘笑眯眯地称重:"小馋猫又长胖了吧?"我摸着书包里沉甸甸的桃子,突然明白这棵老桃树为何总比别处结得多——它把阳光、雨水和汗水都酿成了甜。那些摔跤的瞬间、够不到的焦灼、分享的喜悦,此刻都化作竹篮里沉甸甸的果实,在暮色中泛着温暖的光。
到家后,母亲用竹篾编的网兜装满桃子挂在院墙上。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青石板上,墙角的蟋蟀开始鸣唱,我抱着竹篮数桃子,发现每颗都藏着不同的故事。最底下那颗带着划痕的桃子,是父亲第一次让我独立操作竹竿时留下的;中间那颗被虫蛀的小 hole,是去年夏天我午睡时偷偷尝过太酸留下的;而最上面那颗最红的,是母亲特意留给我这个贪吃鬼的。
夜色渐深时,父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映在窗上,蒸汽模糊了玻璃。我突然想起老桃树粗糙的树皮,想起竹竿被磨出的包浆,想起每个黄昏时分的等待。原来摘桃子的过程,就像在时光里慢慢雕刻一件艺术品,每一道痕迹都是成长的年轮,每一份甘甜都是岁月的馈赠。当月光再次爬上窗台,我听见竹篮里的桃子轻轻碰撞,像是为这漫长的夏天唱着安眠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