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那夏夜的蝉鸣在耳畔忽近忽远,像被风吹散的絮语。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摇晃,斑驳的光点随着摇蒲扇的手臂忽高忽低。我总爱趴在外婆家的竹席上,数着星星坠入池塘里泛起的涟漪,直到萤火虫提着灯笼从芦苇丛中飞来,轻轻停在外婆的银镯上。
七岁那年的夏夜特别长。我蹲在田埂边看萤火虫,忽然听见芦苇荡里传来窸窣响动。循着光亮拨开藤蔓,竟发现三只断翅的萤火虫困在蛛网里。外婆用竹篾编的网兜轻轻托住它们,露水沾湿了她灰白的鬓角。"萤火虫是星星的碎片",她把虫儿放在我掌心,"等它们攒够七颗星,就能重新飞回夜空了。"
蝉鸣最盛的夜晚,村口的老井总泛着微光。井台石上坐着几个半大孩子,用瓦片敲打水面模仿蟋蟀鸣叫。张铁匠的孙子总带着自制的竹笛,笛孔里缠着蜘蛛丝,吹出的调子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我们常把西瓜籽吐进井水里,看它们载着月光沉到深处。直到某个满月夜,铁匠的儿子在井底捞出半块青砖,砖缝里嵌着泛黄的《诗经》残页,从此井水不再那么清亮。
夏夜的露水最知时节。当银河升到中天,外婆会摇着蒲扇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。她总说天上的星星是织女被拆散的丝线,北斗七星是牛郎挑水的扁担。有次雷雨突至,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,我分明看见天边闪过织女的银梭,而老槐树的枝桠间,真的悬着几颗会眨眼的星星。
十二岁离开家乡时,蝉鸣依然在耳畔回响。临行前夜,外婆在院中摆满萤火虫灯笼,每盏都写着我的乳名。她教我用狗尾草编成小船,放进盛着井水的陶罐。"等星星落满船舱,就能顺着银河找到你。"我抱着装满蝉蜕的玻璃罐,看它们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罐底压着张泛黄的纸条,上面是外婆用米汤写的小楷:"夏夜长,萤火明,莫忘归时月。"
如今每至夏夜,我总会在露台摆开竹席。手机屏幕的冷光里,常浮现出井底青砖的纹路和外婆的银镯倒影。有时会收到故乡寄来的蝉蜕标本,裹着湿润的泥土气息。当北斗七星再次在窗棂投下光痕,我仍能听见老槐树的影子在石板上摇晃,像极了那个总在夏夜里给我编故事的老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