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薄雾,我站在青石垒砌的栈道边,望着脚下蜿蜒如龙的长廊。那些深深浅浅的刻痕里,似乎还嵌着千年前的露水。这座依山而建的栈道,是父亲带我来寻访的蜀中秘境,它像一本摊开的竹简,用青苔与藤蔓写就着时光的密码。
栈道始建于秦昭襄王时期,工匠们用铁钎凿穿山岩,以悬空木栈搭建起跨越峡谷的通途。当我在崖壁上发现半截生锈的"广汉郡"铭文时,忽然懂得为何李白在《蜀道难》中要写下"黄鹤之飞尚不得过,猿猱欲渡愁攀援"。那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木桩,每根都浸透着先民的体温。他们用竹篾编成的背篓里,装着蜀锦与盐巴,也扛着对未知的恐惧与期待。考古学家曾在栈道基石下发现过汉代陶罐,罐底残留的盐粒证明,这条通道不仅是商旅之路,更是连接中原与西南的血脉。
行至半山腰,石壁上的"一线天"豁然开朗。栈道在此处仅有半掌宽,两侧绝壁高耸入云,风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明代《蜀中广记》记载,这里曾是盗匪出没之地,商队需结队而行,暗夜里举着火把在岩缝间穿行。我抚摸着石缝间青苔覆盖的箭痕,仿佛看见刀光剑影在云雾中交错。但更令人震撼的,是栈道旁那些被开凿成马蹄形的石坑,每道凹痕都记录着骡马踏出的印记。这些沉默的见证者,曾驮着蜀地的竹纸、川茶的清香,将巴蜀的物华带向四面八方。
转过十八道弯,豁然出现一片保存完好的唐宋栈道遗址。石板上深深的车辙与马蹄印交错重叠,像是时光在此处打了个结。宋代诗人陆游曾在此留下"栈云横绝处,犹有古时车辙痕",如今那些蜿蜒的痕迹仍清晰可辨。最令人惊叹的是栈道上的排水系统,工匠们用卵石砌成导流槽,让山泉沿着石阶分流而下。这种巧夺天工的设计,让这条"天梯"在暴雨中依然稳固如初。讲解员说,明代曾重修栈道,特意在石缝中嵌入铜钱作为记号,如今这些钱币早已锈蚀,却让后世找到了修复的依据。
行至栈道尽头,眼前豁然开朗的峡谷中,现代钢索悬索桥如彩虹横跨深渊。这座2010年建成的桥梁,既延续了古栈道的精神,又用科技破解了天堑难题。桥面上奔跑的游客举着手机拍照,与远处山腰的索道缆车形成奇妙呼应。我想起父亲曾说,古栈道是"铁骨铮铮的脊梁",而现代桥梁则是"温柔坚韧的纽带"。当无人机掠过峡谷上空,古老的栈道与崭新的桥梁在航拍图上交织成双螺旋结构,恰似文明传承的生动隐喻。
暮色四合时,我们坐在山腰的观景台。晚风送来远处景区的灯火,照亮了栈道旁新立的石碑,上面刻着"蜀道通衢,古今同辉"。父亲指着碑文末尾的二维码说,扫描后能看到三维复原的栈道全貌。科技让古老栈道焕发新生,但那些凿穿山岩的号子声、挑夫们哼唱的山歌,依然在每块青石中回响。当现代登山者沿着栈道感受"蜀道之难",或许也会懂得:所谓传承,不是简单复制过去,而是让文明在创新中延续血脉。
归途的暮色中,山间的栈道化作蜿蜒的银线,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。那些凿山不止的匠人、跋山涉水的旅人、守护栈道的乡民,共同谱写的史诗,早已融入这片土地的肌理。当第一缕晨光再次染红山脊时,新的故事或许正在青石垒砌的阶梯间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