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珠还挂在月季花瓣上时,我总会踩着木楼梯向下走。这座老式居民楼前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,每块砖缝里都嵌着去年深秋的梧桐叶。沿着这条窄巷往东,转过两个街角就能抵达护城河,河岸垂柳的倒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,像被揉皱的宣纸上晕开的墨痕。
春日的散步总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。我常在河堤柳树下驻足,看新抽的枝条如何试探着触碰天空。去年此时,有位穿蓝布衫的老者在此处支起画架,他笔下的柳条细若游丝,却能让整片河面都泛起波光。如今他的画架已换了位置,但那些被风吹散的铅笔屑仍在原处飘荡,仿佛在等待某个清晨的露水将它们收进泥土。
夏日的散步需要避开正午的烈日。我习惯在树荫最浓的社区花园里穿行,石板小径被藤蔓编织成绿色的穹顶。记得某个暴雨初歇的午后,我看见几个孩童蹲在积水坑边,用树枝指挥着"小船"竞渡。他们脚边散落着被雨水打落的蔷薇花瓣,像一场无声的庆典。这样的瞬间总让我想起《诗经》里的句子:"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",原来两千年前的人,也曾在类似的夏日里寻找过诗意。
秋天的散步最适合携带一本薄册。护城河畔的银杏林总在霜降后变得金黄,落叶铺就的小径像打翻的调色盘。某个深秋清晨,我在落叶堆里发现半截竹笛,吹奏出断断续续的《平湖秋月》。正午时分,有位背着画板的老先生循声而来,他蘸着银杏叶在宣纸上作画,墨色与秋色交融,最后在画角题了"一叶知秋"。如今那幅画被装裱在社区活动中心的墙上,旁边还挂着居民们送来的银杏叶书签。
冬日的散步需要勇气。当护城河结满冰层,我常裹紧围巾站在河堤上,看冰面下游动的鱼群。去年冬至的清晨,我遇见一位扫雪老人在河岸堆雪人,他用的雪铲是半截生锈的铁锹,堆出的雪人却比孩童们制作的更神气。老人说这已是他堆的第十七个雪人,每年都会给护城河增添一点温度。他的皱纹里藏着护城河的冰层,也藏着春去秋来的年轮。
暮色四合时,我常沿着护城河逆流而上。晚风送来远处广场舞的旋律,与河面归鸟的啼鸣交织成奇妙的和声。桥洞下的野猫们开始蜷缩成毛茸茸的问号,而河面倒映的万家灯火,正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这样的时刻,我总会想起宋代诗人陆游的句子:"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。"原来时光的流转,早就在这些重复的散步中写进了我们的生命。
暮春的细雨又落下来时,我依然踩着木楼梯向下走。青石板路上新添了几个小水洼,倒映着柳梢新抽的嫩芽。那些被晨光吻过的石板,那些被雨水冲刷的落叶,那些在四季更迭中静默存在的生命,都在提醒我:真正的诗意不在远方,而在脚下被体温焐热的方寸之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