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午后,蝉鸣总在耳畔织成细密的网。我常趴在窗边,看金合欢树上的绿影被阳光揉碎,蝉声便顺着树梢簌簌落下,像无数细小的银针,将蝉蜕遗落在枝桠间。那些褪色的空壳至今仍悬挂在记忆里,与蝉鸣一起,成为我生命中最绵长的回响。
十二岁那年的暑假,我在老宅的槐树下第一次触摸到蝉的腹部。祖父用竹竿挑开槐叶,一只黑头绿身的蝉正伏在叶脉间,翅膀半透明的纹路像极了宣纸上的水墨。它振翅的瞬间,祖父说:"蝉要蜕壳三次,每次都要听见自己骨头生长的声音。"我蹲在青石板上数着蝉鸣的节奏,发现每当它鼓起胸腹时,声音会从胸腔深处迸发,像敲击青铜编钟的余韵。祖父用布满茧子的手抚过蝉壳:"你看这空壳,是它用整个夏天换来的声音。"
十七岁的雨季,蝉鸣成了我书桌上的背景音。高三的夜晚,台灯在草稿纸上投下摇晃的光斑,蝉鸣却始终保持着稳定的频率。数学题卡在二次函数的迷宫里时,我总想起祖父说的"骨头生长声"。当笔尖终于划破函数图像的刹那,窗外的蝉突然齐声鸣叫,像无数个声部同时唱响凯歌。那晚解出八道大题后,我站在阳台上听蝉鸣与雨声交织,忽然明白祖父说的"声音"不仅是生物本能,更是生命突破桎梏的宣言。
去年深秋回乡,金合欢树已光秃秃地立着。在树根处,我发现了祖父留下的铁盒,里面躺着三枚蝉蜕,每枚都标注着年份:2003、2008、2015。盒底压着泛黄的笔记本,扉页写着:"蝉鸣是生命对时间的和解。"原来祖父每年都在蝉蜕脱壳的时节记录鸣声,发现它们会在黄昏前突然变得沉静,就像完成使命的战士收起兵器。那些被蝉鸣点亮的夜晚,他都在为社区医院编写慢性病防治手册,直到去年冬天永远闭上了眼睛。
此刻我坐在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前,蝉鸣依然在记忆里流淌。当我在文献中读到"蝉的幼虫要在地下生活十七年才爬上树"时,窗外的梧桐树正沙沙作响。忽然懂得祖父说的"声音"是穿越时空的密码——它提醒我们,所有困顿都是生命蜕变的必经之路,那些看似沉寂的岁月里,骨骼正在生长,翅膀正在硬化,而最终破茧的瞬间,整个世界都会听见振翅的轰鸣。
暮色渐浓,图书馆的灯光次第亮起。我合上笔记本,听见自己的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,像极了某个夏日午后,槐树叶间传来的蝉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