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成金色的蝴蝶，轻轻落在窗台上。我蹲在厨房瓷砖上，看着热水在搪瓷盆里泛起细小的涟漪，袅袅热气模糊了玻璃窗上的霜花。这是母亲节前夜，我决定按照奶奶的教诲，给父母各洗一次脚。

盆里的水温需要反复调试，我左手端着水壶往水里添热水，右手用温度计测量。父亲总说他的脚像老树根，需要更暖的水，母亲却偏好微凉的水流。当我把浸湿的毛巾敷在父亲脚背上时，他突然笑出声："这和你奶奶当年用的竹篾桶一个样。"我这才想起，母亲总念叨着二十年前奶奶在煤油灯下搓脚的情景。

父亲脚踝处有块暗红色的老年斑，像干涸的河床痕迹。他用布满茧子的拇指轻轻摩挲，突然说："你奶奶说过，老年人脚底板是全身的镜子。"我低头看着父亲脚掌上凸起的骨节，想起他年轻时在建筑工地扛水泥的往事。那些被水泥浸透的岁月，是否也像这盆温水，悄悄将辛劳熨烫成皱纹里的故事？

母亲脚趾甲泛着青白，边缘有常年穿布鞋磨出的月牙形缺口。她总抱怨泡脚水凉得快，我特意在盆底垫了两个热水袋。当温热的水流漫过她脚背时，她忽然说起我出生那晚的情况："你爸爸抱着你满街找接生婆，结果你脚丫子泡在米汤里都生了双喜字。"我这才注意到母亲脚心那枚淡粉色的胎记，像朵含苞的玉兰。

母亲脚后跟的茧子比父亲厚实许多，我学着奶奶的样子用艾草汁涂抹。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，掌心粗糙的触感让我想起小时候她牵我学步的模样。"你奶奶说洗脚要顺时针揉，逆时针搓。"她示范着动作，我学着在父亲脚心画圈，看那些陈年水泡在热气中慢慢舒展。

厨房的挂钟指向十点，水盆里飘着几片干枯的艾草叶。父亲突然说："你奶奶临终前，握着我的手说'记得给儿孙洗脚'。"母亲的眼角泛起细纹，她轻轻哼起童谣："月光光，照地堂，阿娘洗脚郎君凉。"我们三个人的影子在瓷砖地上交叠，像幅未完成的水墨画。

当最后一块脚气膏抹在母亲脚跟上时，她突然从围裙口袋掏出个铁盒。掀开盖子，是二十年前父亲在工地捡到的铜钱，早已被汗渍染成暗绿色。"你奶奶说，洗脚时要把福气揉进水里。"母亲把铜钱放进我掌心，金属的凉意让我想起奶奶布满裂口的手。

深夜的月光透过纱窗，在瓷砖上投下淡青色的光晕。我摸着父母脚背上逐渐消退的浮肿，突然明白这简单的洗脚仪式，不是简单的清洁，而是用温度传递时光的密码。那些被岁月磨砺的脚掌，藏着比皱纹更深的智慧，等待我们用耐心和温情慢慢解读。

搪瓷盆里的水已经凉透，但脚底的暖意仍在蔓延。母亲枕着我的胳膊睡得香甜，父亲脚边散落着半包没吃完的艾草糖。窗外的月光渐渐隐去，厨房里只剩下搪瓷盆与瓷砖相碰的轻响，像首未写完的摇篮曲。